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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谦】短篇-海风中


海风不总是温柔的。实际上它们经常像一记又一记耳光响亮地抽在人脸上。薛之谦反而喜欢这种。很多时候他会一个人坐在堤上享受这一刻,享受自身在庞大外力作用下的无能为力和可怜兮兮。这时他就觉得他的那些烦恼都是狗屁了。仿佛它们也能被风卷起来裹挟而出,然后抛向无边的大海。
他当然知道过不了多久它们是会被海浪再次冲回来的。每一朵碎掉的浪花都是死亡的直接体现,而他的烦恼却能从中顽强存活,在深色的礁石上乱爬。他俯身看着它们像看着一种具体的生物。
趁着它们离开,他终于能好好的不受干扰地想想张伟了。

张伟搬来的时候他在上课,走的时候他也在上课。这个发现令如今的薛之谦烦躁不安。他几乎不能原谅自己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节点上干了最日常的事情,一丁点值得被纪念的仪式感都没有。
有巧合吗?也有。假如张伟走的那天他的笔接二连三写不出墨也算的话。最后他焦躁地抓起笔袋一把扔出窗外,看着它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摔在了教学楼旁边的绿化带上,一点声响都没有。
与此同时他心底出现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砸中了,而这让他隐隐作痛。
起先他对张伟的印象并不好。一个懒洋洋的碎嘴子转校生,打扮还挺非主流,每天哼哼唧唧和打盹的时间加起来比他们家猫还长,口头禅是唉哟干嘛呀就这么着得了。但张伟永远是受欢迎的。能聊会侃成绩好,像一股新鲜的柳橙汁浇灌进这个一成不变的海边小镇。
于是在对方一次又一次自来熟的招呼聊天中他迅速且彻底地妥协了。正好他血管里也有那么一点诙谐而疯狂的因子,和张伟的路数不谋而合。很多时候他俩默契得让薛之谦有种两人是同一棵树上生长出来的枝桠——的感觉。只不过使劲的方向不太一样罢了。
那时候他们总是热闹。一起上学,一起午休,一起去海边受狂风抽打。浪潮咸腥,带着湿漉漉的饱涨的水汽朝他们涌来。在快要睁不开眼的起伏的风浪里他看到张伟无所顾忌地指着他笑,说薛老师这么一看您发量还真少啊,年纪轻轻就要遭遇谢顶危机了。
薛之谦对着他和整片海大声回应道:谢你个头!

他是经过了一番不小的挣扎才彻底承认自己喜欢张伟的。承认这事不太容易,且极其损耗精力。很多时候他一个人听着海潮涌起拍打礁石,眼前看到的却是张伟上课时困顿的样子。眼睛眯缝着,头一点一点,跟前掩耳盗铃放本书,并且坚信只要这样老师就不会发现。他觉得这人有股子天真无邪的聪明,像小孩;但很多时候又傻乎乎的,也像小孩。
在挣扎的时候他也曾试图远离过他所热爱的对象好让自己清醒清醒,但是完全不行。内部酝酿的风暴几乎要将他撕扯干净。他总是焦渴,总是在极度羞耻与自我拉锯中完成一次又一次精心策划的触碰。他懊恼于如此拙劣的自我掩饰,却又有些气恨这人为什么到现在还看不清。张伟的表现是那么自然,自然得叫他牙痒。
薛之谦清楚他们俩的某些所谓十分重要的时刻永远都将是他的个人体验了。就好像有天张伟忍无可忍皱着眉对他说,薛之谦你是不是有病,发烧了还上什么课你赶紧地给我回家歇着去,然后自告奋勇吭哧吭哧把他载回家来。他躺在床上,看着那人迎着窗口用手扯起衣服下摆给自己鼓风的样子,看着他汗津津的脸和湿成一缕缕纠缠不清的刘海,看着他忧心忡忡地望回来,嘴里说着嗨你当我想送你啊我就是不想上数学课。在一阵又一阵的高热中他觉得身体内部不断胀大的某种情感终于压抑不住,然后轰地一声爆裂开来,一道道光晕箭矢一样猛烈穿透意识表层,在初始且隐秘的阵痛过后他头晕眼花地明白了一切。
四肢落地,万物显形,他的身体好像又拥有了真实的部位。在急促的呼吸中他伸出手去堪堪握住张伟的校服下摆,像握住一只受伤的小鸟。
他想说我喜欢你。出口的却是你喝水吗?
张伟笑了。说薛之谦你烧糊涂了吧,你才是病人......唉我给你倒水去。

不久前他又去了张伟曾经住过的那栋小房子。它门窗紧闭,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他被熟稔而亲昵的过去拒之门外了,为此感到由衷的委屈。
我不是生人啊。
他想起明白之后的那些快活又温柔的日子。骑着单车冲过来,正好停在窗下,然后一脚点地、一脚踩在脚蹬上,对着房子大喊一句:张伟!少顷就会有一个大绿脑袋从窗户里伸出来望着他笑,痞里痞气回他说哟,薛老师好啊?
那时候空气里颤动的都是欢喜。好像他的胸口藏着一片绿林,对方朝他一笑,那树叶子就开始哗啦啦响,漫山遍野涌动一如潮汐。他觉得周身轻盈起来,张开双臂就能飞行。
真好啊,他望着那扇再也没有回应的窗户想着:真好啊。
回忆自动过滤掉不好的部分,留下最好最美的还要罩一层纱,让他有种雾里看花的错觉。而这错觉永远是美的,值得他给它专门做个水晶球封印。这人明明懒得要死却还要载他,骑上坡的时候又碎嘴子埋怨他重,说薛老师没看出来您这么不怕开水烫啊?他假装生气,环在腰上的手去揪对方肚子上那点颤颤的软肉,揪得人直求饶,车子歪歪扭扭爬得像条蜈蚣。
下坡的时候风吹过来,带起衣袖一阵鼓动。恍惚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翅膀。一股难以言喻的忧愁啪地一声击中了他。他安静下来,敛着眼睫想,这人留不住。一定是要走的。
所以说预感这东西,只是命运垂怜你、给你一点剧透罢了。做好准备兴许还能哭在前头。
于是他果真流了一点泪,顺势就抹在人后背上,脸干脆也贴上去。闭着眼,听海风将衣袖灌得猎猎作响。下来的时候还得笑着给人解释:风太大啦,吹得眼睛痛。
现在回想起来,他有点后悔那时候抱得不够紧了。
也有点后悔没有偷偷亲一亲背。

从张伟家出来以后他又去海边看了看日落。然而对于薛之谦来说,海上落日既不壮丽,也不足以振奋人心。它就像是一个咸蛋黄慢慢慢慢地沉了下去,沉到海的深处,沉到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它留下的余晖凉飕飕,照得他手脚冰冷,仿佛有股子鸡蛋清从头顶缓缓淌下。
大海尽头的直线绷得死紧。成片成片的光影和云一转而逝随之湮没。他望着那条不可到达的直线觉得自己是一个空壳,像沙滩上干掉的贝类。柔软的内核不知什么时候能再次敞开。也许永远都无法敞开了。
然而即使敞开了也全无用处。该走的还是要走,最后谁也留不住。他拼了命地想去忘记那些有点疯狂的日子,那点疯狂毫无意义,看起来甚至有些可笑:他在企图留住一个早已离去的人。一个刚刚建起的新世界在体内瓦解,废墟堆积如山,而他知道他失掉的是怎样一种震颤——一夜之间他胸口的那片树林全死了,留下一堆灰突突的枝干痉挛地指向天空。
太阳彻底沉了下去。海浪颤动着,融化成一堵堵墙壁。他只好望着海平面尽头剩余的一抹绵软而莹白的光亮,心底喃喃想着:我能等一万个太阳沉进海里......可我也许等不来你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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